年12月24日,北京,相声大师马季的葬礼上。
于波带着儿子马东站在最前面,哭到几度跪倒又被扶起,她强打精神,让儿子往前站。
于是马东边哭边说:“每场演出落幕,您都最喜欢听众用掌声相送,现在您走了,我们也用掌声送送您……”
那天的掌声久久不绝,带着无数人对“人民艺术家”马季先生的怀念。
那天的于波痛彻心扉,她对着丈夫的遗像喃喃:“为什么剩我自己了……”
起始于一场不太满意的相亲,相伴于39年的风雨,最后只余一张照片和绵绵无尽的思念。
头发花白的于波承受了16年的丧偶之痛。
她说:“这是一场痛苦的修行,我道行不够,觉悟不高,到现在都参不透。”
儿子马东说:“我母亲孤独,孤独到我陪在她身边,她也只有表面的快乐。”
原来真的有人离了伴侣,就像花儿失了阳光,静待枯萎……
少小有钻研
马季可以说是“老天爷赏饭吃”的那类人。
年出生于北京,他原来的名字叫做“马树槐”。
小学时有个同学的亲戚是说相声的,家里开了间茶馆。
两个小朋友一起去玩,他们就这样爱上了相声。
只是命运稍显无情,在马树槐13岁的那一年,父亲因病闭上了双眼。
家里没了顶梁柱,少年就此离开校园,去往上海的一家织造厂当学徒。
“很多人在遇到事儿的时候都会给自己找个寄托,我给自己找的就是相声。因为心里苦,生活也苦,我就想脸上多笑笑,笑了就好像快乐了,就能再坚持。”
马树槐对于相声好像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。
他不仅记性好,口才好,还喜欢琢磨。
给不相关的段子创造联系,将其融合在一起增加趣味性。
琢磨传统相声的表现形式,在里面加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想象,自创一个新的轮廓。
“我工作的间隙喜欢给厂里的人说相声,每次都有好多人笑,他们夸我讲得好,说我嘴利,将来肯定可以靠嘴吃饭。”
这一说还真让他们说着了。
年回到北京,马树槐又读了个初三。
一年后毕业,17岁的小伙子以极好的口才成为新华书店华北发行所的卖书工。
工作时间好好工作,业余时间仍旧不忘兴趣爱好。
先是在别人的相声段子上做加工,后来慢慢尝试自己创作。
知道自己在系统知识上有所欠缺,马树槐开始穿梭于有名家免费授课的业余艺术团。
将听到的、学到的融入己身不断丰富。
年,他带着《找对象》敲开了北京工人业余曲艺观摩会的大门。
登台那么一演就搬回地区一等奖,再代表北京市参加全国大会。
用讽刺相声《都不怨我》拿下全国冠*。
台上演完的马树槐得到了台下侯宝林和刘宝瑞的赏识。
“他们觉得我还挺有意思,是个苗子,就问我去不去文工团。我去啊,这哪用想。”
进入中央广播文工团说唱团,被安排受教于侯宝林、刘宝瑞、郭启儒、郭全宝。
之后小伙子还正式拜侯宝林为师,开始在相声一途中拍马前奔。
不到一年熟练掌握六段传统相声,推出自己的作品《打篮球》。
创作新节目,在师父的带领要登台表演时。
侯宝林给马树槐起了个好记也好念的艺名,叫做马季。
于是年后,新生代相声演员马季横空出世。
讲得了传统相声《空城计》《扒马褂》,说得好“新相声”《跟谁结婚》《请医生》。
将现实生活与艺术相结合,他一边下基层慰问演出,一边创作作品。
也用近10年的时间积累起不错的声名和地位。
长大人真诚
时间来到年,文艺工作者备受打击的时代开启。
马季被拽下了舞台,挂了牌子受了批斗,之后被安排去扫厕,刷标语。
而命运就是有起有伏,一个跌落谷底,一个往上升起。
马季落下去时,他命中注定的于波走上舞台。
于波也是“老天爷赏饭吃”的那类人。
她出生于东北地区,性格里自带爽朗和外向。
打小热衷于唱歌,同样是没有人教,但偏就能唱出个名堂。
当铁道兵文工团的团长焦乃积从于波的家乡路过。
就是停步看了场演出,一阵动听的歌声就把他吸引。
向人打听后找到于波家,问其愿不愿意到文工团当文艺兵。
与马季非常想进文工团不同,于波的回答是不愿意。
“我其实无所谓,但我妈不让去。那时候结婚早,村里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都谈婚事了,我妈怕我一当兵给耽误了怎么办。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,后来就成了我去可以,但团长要给我找个婆家。”
当时焦乃积简直哭笑不得。
毕竟于波长得不差,性格不错,唱歌还好,完全是不愁嫁的女孩。
向于家母亲保证会给小姑娘介绍个优秀男子,年,于波成了一名文艺兵。
只是信守诺言的焦乃积在提了相熟的相声演员马季时,于波连连摇头。
“我没见过他,但我在广播里听过他说相声啊。你想,能给全国人说那么些年相声的人,年纪能小吗?我以为他跟我爸差不多大……”
直到焦乃积再三解释这人33岁还没过。
只是这些年忙工作一直没解决个人问题。
半信半疑地来到约定地点,见了马季第一面,小姑娘就忍不住失望。
“有点儿黑,也胖,不是年轻女孩想象里的那种理想男友。”
虽然不满意,但于波也保持礼貌尊重对方,微笑着介绍自己,找话题聊天。
而一聊开了,于波就见识到了相声演员的幽默感和亲和力。
所有的话题对方都能接住,言语有趣之外还能抛出简单的问题让于波参与。
马季让于波印象最为深刻的,就是他丝毫不掩盖自己目前的处境。
“我被批评处罚过,现在没有登台的机会,在刷标语。”
觉得眼前的男人脑回路清奇,相亲也不说多展示自己好的一面。
马季相当诚实,说自己不愿意骗人感情。
相不中外在条件相中了内在品质。
掌握着主动权的于波当时没有表态,却在几天后让焦乃积再约马季。
这一次马季带于波去看了痛批自己的大字报。
并直言:“我觉得你性格很好,我想和你有多的相处。但我也知道你是*人,在找对象方面会考虑更多因素,我不骗你,我的这些经历并不太好,对*人或许是有影响的。”
没听后面的话,只因一句“我不骗你”,于波就对马季好感剧增。
头脑一热说“那我么就处处”,说完小姑娘心里也有了一份坚定。
互有好感的人在更多的接触中谈起来充满欢笑的恋爱,而婚姻也在不久之后到来。
年老变小孩
年12月,于波生下儿子马东,沉浸于简单朴实的家庭幸福中。
没想到麻烦会悄无声息地到来。
年春天,马季连同曲艺工作者唐杰忠、赵连甲一起被戴上“反”的帽子。
有领导找到于波,让她为自己和孩子考虑,想清楚有没有什么要检举的。
拉着丈夫的手说“要查就查,我相信我爱人没做任何不好的事”。
之后马季被发配至淮阳张庄村进行劳动改造,于波接受调查。
好在从春天到秋天持续大半年的调查,没找出这对夫妻身上的一点问题。
马季不仅能回到北京和妻儿团聚。
还彻底洗清了身上的污名,开始恢复相声工作。
风雨之后得见彩虹,小夫妻二人格外珍惜到手的幸福。
于波从台前退出,去往中国唱片社做音乐编辑,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。
马季在台前施展才华,为家庭提供更多保障。
先后收徒姜昆、赵炎、刘伟、冯巩、笑林、*宏、尹卓林……
成为我国第一届央视春晚节目主持人,送上相声《山村小景》《小小雷峰》《说一不二》。
之后成为春晚常客,年凭借《宇宙牌香烟》坐稳“相声大师”的位置。
年被评委“全国十大笑星”,年在全国各地做义务演出。
年拉着徒弟刘伟、冯巩、赵炎等演红群口相声《五官争功》。
只是这一年,在业内享有极高声誉的马季一头栽倒在地。
其实早些年因为在各地奔波义演,再加上一直呕心创作。
常年没有太多休息的马季身体早已积下各种问题。
糖尿病有,冠心病也有,时不时头晕目眩,动不动吃药打针。
这次栽倒,马季被查出是因为急性心肌梗死。
于波当即被吓得不轻,板着脸下命令:“医院待够3个月,否则我要你好看!”
将家里和单位的所有事都抛在一边,于波眼里只有马季一人。
“那时候治疗水平达不到,他心脏上的病没治好。我就盯着他,事事管着他……”
精心照顾丈夫3个月,于波谨记医嘱,之后再不让丈夫那么忙碌。
马季也明白妻子的苦心,感动于妻子多年无言的付出。
于是慢慢放下手中的工作,一点点卸下肩上的责任。
从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结束,马季只参加了几次央视春晚的演出。
“我家有几项规则是给我立的。一不能久坐,二不可吃糖,三不许熬夜,四必须饭后散步。”
刚开始马季常常难以遵守。
于波就不厌其烦地在旁督促,有时候还要与丈夫“斗智斗勇”。
“挺有意思的,年轻那会儿我们没打打闹闹,年纪上来了反而像小孩儿,会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斗嘴,较个真儿。马季老说他自己大度,都是让着我,不然他一个耍嘴皮子的怎么会总输给我,哈哈,明明是他不占理……”
结婚前20年相敬如宾,只将对方放在心里相互扶持前进。
结婚后20年不仅将对方放在心里,他们还会不吝啬地把爱放进嘴里。
天冷时于波会说:“穿厚点,别让我老是担心。”
生日时马季会催促:“让儿子给你唱生日歌,你快许愿说要和我一起过80岁”……
虽然一辈子没说过什么“我爱你”,但日常的温馨言语里,藏着马季和于波的爱情。
人去余悲伤
年11月6日,马季在中山纪念堂进行了一场“告别演出”,于波在台下看了全场。
知道丈夫有多爱舞台,知道丈夫最喜欢谢幕时观众发自内心送出的掌声。
那天的于波用力鼓掌,陪丈夫告别了他的演艺生涯。
好在彻彻底底回归家庭后的生活足够温暖。
儿子马东成了家,与妻子事业发展顺利,生活甜蜜,时常回老房子看望父母。
而于波陪着马季爬山、钓鱼、加入老年社团学些新东西。
也会偶尔到不远的地方旅个游,保持一个好心情。
只是年9月,马季获得了第四届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后。
这年的12月,他就因始终没有被根治的心脏病,终止了72岁的生命。
丈夫发病的那一天,是于波一辈子最兵荒马乱的一天。
抖着手叫来救护车,在病房外六神无主,她满脑子都是让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快点回来。
可她的爱人没抢救回来,她的儿子也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。
而这也成了马东心里永远难言的痛。
从失去丈夫的那一刻到丈夫葬礼举行的那4天里,于波精神崩溃。
“我不知道那几天我在干什么,我儿子说我神志不清了,只是流眼泪。但我好像做了个特别长的梦,梦到我跟我先生刚结婚的那几年,但又不是,因为那时候他经常在外面演出,梦里他倒是一直在我身边……”
4天后,儿子用一句“妈,我们去送爸最后一程”唤醒于波。
追悼会场的最前面,马东搀扶着哭到完全顾不上仪态的母亲,同样泣不成声。
可再不舍的告别也有尽头。
万人相送下,与哭声相融的掌声里。
于波知道,往后这人间的百般滋味,她只能自己一人品尝了。
拒绝儿子接她走的建议,独守着和丈夫居住半生的老房子。
于波沉浸在悲伤里久久不能出去。
马东和妻子知道母亲的难过,于是没有强求,而是搬回家陪伴母亲。
“家里有很多光碟,我就一张张看,那都是我爱人的作品。他在电视里还是年轻的,没有后来那么多白头发。我看一张就想一想,那时候他多大,我多大,我们在干什么,有没有吵架……”
马东与彭小盛
对于母亲的状态,马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。
妻子彭小盛知道丈夫的担心,于是放下工作陪在婆婆身边。
从一日三餐的照顾开始,到用聊天转移其注意,最后拉着对方出门接触朋友放松心情。
就这样用陪伴抚慰亲人心上的伤。
直到婆婆能自己生活以后,彭小盛才再次投身工作。
年,马东与彭小盛喜添一女马苏拉。
看着可可爱爱的孙女,于波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。
但看着依旧不愿搬出老房子,坚守旧居的母亲。
马东知道,母亲的开心不及心里深埋的伤心。
独守16年仍未忘记。
每年丈夫的忌日,于波都会早早打理好一切,走上八宝山,与丈夫说说心里话。
“我父亲离世以后,能让我母亲开心的人和事越来越少了。不过还好,她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,也老是告诫我要踏踏实实生活,因为活着的人一切都好,就是离开的人最大的心愿。”
中间于波
年,于波79岁,丧夫16年。
她很少再提起已逝的爱人,但保留了爱人生前绝大部分东西。
将生死看开,就像她说的:“谁都有那个时候,我一点儿都不怕,活着有爱我的人,离开了我也能看到我爱的人。这不是坏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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